南疆老兵之家网刊 第二期 往期回顾   欢迎投稿   联系我们   免责申明   返回纪念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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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写此文之前,文中的主人公已经离世接近一年,再过两个月就迎来他的周年忌日。

 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堂叔梁忠民。

  他叫梁忠民,一位1975年入伍的老兵,他服役的部队我不是很清楚,听他说过,他服役的部队驻扎在湖南韶山,是“保卫毛主席的部队”。之后,这支部队移防海南岛,他在部队里当脸部通信员,三年后在海南岛复员回家。因我对军史不是很了解,所以一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服役的部队的番号,但我想,这支部队现在应该撤编了。

  我在这里追忆的往事,都是从他那里断断续续地听到的,因为我对他的参战经历很感兴趣,所以听到很多他们在越南的事。既然每个事件的开始都有一个由头,那就从下一行开始吧。

  我的家乡在广西龙州县金龙镇,离中越边境只有几公里,如果是直线距离的话,不超过10公里。小村子很安静,当然,宁静也和闭塞、贫穷联系在一起。我的堂叔梁忠民1978年复员回来的时候,并没有什么安置之类的,直接成了一名社员。也就是这一年,中越战事逐渐逼近,我们那里也是要战备的——那就是组建民兵。

  后来,我大致地分析了一下,我们那个小队(相当于村民小组)和临近的一个名叫廷弄的人口很少的小屯组成了一个民兵连,在军事组织上,这个民兵连隶属于大队(行政村)民兵营。因为梁忠民同志当过兵,也刚刚复原回来,“军事素质”过硬,因此,理所当然成了这个民兵连的连长。

  这个民兵连在1979年2月是作为参战民兵上的前线,前进目标是越南高平省方向,这个民兵连队因为人员结构属于边民,所以他们的任务不是担任担架队、抢救伤员、物资保障之类的,而是在部队打过去之后,他们在沿路的村镇驻扎蹲点,充当民兵战斗守备队的角色。他们能够捞到这个“肥缺”,我认为与他们是边民有关。毕竟,越南的边民和我们那的人在语言上是相通的。

  据梁忠民同志后来讲,他们驻扎在离中国边境二十几公里的一个大村子里。整个村子的越南人都跑光了——其实也不是跑,而是躲到山上去了。据他的回忆,他们进了村子,安排了岗哨(明哨暗哨),之后才走进越南村民的屋子。梁忠民同志在多年之后还说,当时的越南人可比当时的中国人富有,他们在人家的屋子里发现了大米、猪油、猪肉、黄豆等食品——但是他们不敢吃,怕越南人下毒。

  这一个连的民兵在人家村子里驻扎到部队撤离前线的那一天。期间发生的事情值得现在的我们回味——那就是人性。关于这些,下面的文字会叙述到。现在说一说这个民兵连人员和装备——这个民兵连应该属于非满员的连队,据梁忠民同志回忆,人数有70人左右,都是那两个村屯的青年。单兵武器配置如下:连长副连长各持56式自动步枪(习惯叫56式冲锋枪)一把,单人配150发步枪弹,同时配给手榴弹4枚。民兵队员单人配56式半自动步枪一把,子弹不大清楚(我认为应该是100发),手榴弹4枚。从这些数据看,这个民兵连是按照当时参战部队步兵连队的武器配置装备的。

  这些民兵参战之前,经过简单的步兵训练,但没有实际射击经验。他们进入越南后,驻扎在要道的村子里。根据梁忠民同志的回忆,他们驻扎的村子隔壁的越南村子,驻扎是的正轨的野战部队。每天天黑之前,野战部队的人会把当天的口令送到他们民兵连驻扎的村子里。口令在当时非常重要,毕竟,在夜黑风高的晚上,如果谁答不出口令,或者口令说错了,明哨暗哨的枪绝对会马上射击。

 
 

  他们驻扎在越南村子期间,民兵连里还真发生过因为一时紧张回答不出口令,差点被误伤的事。事情是这样的,民兵队员黄某当哨,同屯的民兵队员苏某去方便,回来的时候,黄某见一人背着枪,黑影重重,心里不免发紧,赶紧喊口令,苏某也是被这口令吓一大跳,心一慌回答不出来,黄某几乎要开枪,但听到语气很熟悉,才没扣下扳机,不然后果不堪设想。
  梁忠民作为连长,就是要管理好这些没有多少军事素质的民兵。期间发生的一些事,却让他感觉战争真的很残酷。他们驻扎在村子的第几天(他也记不清楚了),有大量的担架队把受伤和牺牲的官兵往后方抬,就路过他们驻扎的村子。根据梁忠民的回忆,他们当时就猜测,部队伤亡不小。

  我曾问他们,你们开过枪打死过对方的人吗?

  梁忠民同志回答,枪是开的,但打的不是人。他们开枪,是因为给养不够,还是因为嘴馋了,现在也说不清。他们驻扎的前几天,对越南村子里事物还有所顾忌,后来放开了,就杀越南村民的鸡鸭,鸡鸭吃腻了,民兵队员谭某提议杀牛。大家一议论,也觉得杀头牛也没什么了不起,而且大家穷怕了,好久没吃过“大菜”(我们当地人习惯把牛肉叫“大菜”),于是乎,56式半自动全自动一阵招呼,还在田地里吃草的黄牛被射倒,他们把牛腿肉刮下,用大锅煮了吃。

  梁忠民同志回忆说,这个村子里的越南村民应该是仓促躲避的,很多村民家里的财物都没来得及带走,同时,生活必需品也没带走,他们甚至在一户人家家里发现刚煮好还没来及吃的米饭。他们瓜分了某个富户的苏联手表,同时还发现有苏联生产的收音机(他们把收音机毁了)。他们正在那富户的屋子里转悠时,一个老人忽然闯进屋里——梁忠民回忆说,这个屋子应该是老人的,这个老人应该是以为中国人已经撤离,从山上跑下来探家的。见到有越南人进屋,屋子里的人一阵骚动,手中武器纷纷举起——但他们最终并没有开枪,老人见到这些持枪的人,也没显得很惊讶,转身就走了。看来,见惯了战争的人,对于枪炮也真的不怕。

  2000年左右,我还在读大学,我曾经问过堂叔梁忠民,为什么不开枪?

  梁忠民笑了笑,说,我也不知道,反正大家都不开枪,我也没下令开枪,因为对方没带枪。

  就这么简单。

  后来我思考后认为,这就是战争中的人性。

  这个民兵连队在这个村子驻扎了十天左右,他们就跟随部队撤离了,回国的时候,他们返回的路还是当初他们上去的那一条。之后,民兵连又战备了两年,国家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,该民兵连解散。武器被收回,但有大量的弹药遗留在村子里,所以,小时候,我见过很多的7.65步枪弹,还有高机弹,也见过手榴弹——这些子弹被我们这小孩子当成玩具,把弹头拆开,把里面的火药倒出来,用火柴点燃——绿色的火焰冲天,然后闻到一股硫磺味。遗留在民间的手榴弹都被那些人拿去水库和河里炸鱼了。

  80年代之后,梁忠民同志一直担任行政村的民兵营长,因为当时他以民兵身份参战,所以后来也没有国家补贴,每个月有他担任的民兵营长那一百多块的工资。堂叔梁忠民后来染上了酒瘾,嗜酒如命,酒精中毒,身体一度很虚弱。我最后一次见到他,是2010年的春节,我和他还聊到了他参战的往事,还用手机给他录了几段录像,这时候,他已经是个念过半百的人了。

  2011年农历正月初七,梁忠民和我的父亲,这对同年出生的堂兄弟一起吃了午饭,喝了两杯酒,他说他去睡了一会儿,从此就再也没有醒来,享年56岁。

  最后,同时以此文,献给当年那场战争的参与者,你们捍卫了国家的尊严,但你们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。但是,国家不记得你们,但我们会记得你们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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