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驻扎在越南村子期间,民兵连里还真发生过因为一时紧张回答不出口令,差点被误伤的事。事情是这样的,民兵队员黄某当哨,同屯的民兵队员苏某去方便,回来的时候,黄某见一人背着枪,黑影重重,心里不免发紧,赶紧喊口令,苏某也是被这口令吓一大跳,心一慌回答不出来,黄某几乎要开枪,但听到语气很熟悉,才没扣下扳机,不然后果不堪设想。
梁忠民作为连长,就是要管理好这些没有多少军事素质的民兵。期间发生的一些事,却让他感觉战争真的很残酷。他们驻扎在村子的第几天(他也记不清楚了),有大量的担架队把受伤和牺牲的官兵往后方抬,就路过他们驻扎的村子。根据梁忠民的回忆,他们当时就猜测,部队伤亡不小。
我曾问他们,你们开过枪打死过对方的人吗?
梁忠民同志回答,枪是开的,但打的不是人。他们开枪,是因为给养不够,还是因为嘴馋了,现在也说不清。他们驻扎的前几天,对越南村子里事物还有所顾忌,后来放开了,就杀越南村民的鸡鸭,鸡鸭吃腻了,民兵队员谭某提议杀牛。大家一议论,也觉得杀头牛也没什么了不起,而且大家穷怕了,好久没吃过“大菜”(我们当地人习惯把牛肉叫“大菜”),于是乎,56式半自动全自动一阵招呼,还在田地里吃草的黄牛被射倒,他们把牛腿肉刮下,用大锅煮了吃。
梁忠民同志回忆说,这个村子里的越南村民应该是仓促躲避的,很多村民家里的财物都没来得及带走,同时,生活必需品也没带走,他们甚至在一户人家家里发现刚煮好还没来及吃的米饭。他们瓜分了某个富户的苏联手表,同时还发现有苏联生产的收音机(他们把收音机毁了)。他们正在那富户的屋子里转悠时,一个老人忽然闯进屋里——梁忠民回忆说,这个屋子应该是老人的,这个老人应该是以为中国人已经撤离,从山上跑下来探家的。见到有越南人进屋,屋子里的人一阵骚动,手中武器纷纷举起——但他们最终并没有开枪,老人见到这些持枪的人,也没显得很惊讶,转身就走了。看来,见惯了战争的人,对于枪炮也真的不怕。
2000年左右,我还在读大学,我曾经问过堂叔梁忠民,为什么不开枪?
梁忠民笑了笑,说,我也不知道,反正大家都不开枪,我也没下令开枪,因为对方没带枪。
就这么简单。
后来我思考后认为,这就是战争中的人性。
这个民兵连队在这个村子驻扎了十天左右,他们就跟随部队撤离了,回国的时候,他们返回的路还是当初他们上去的那一条。之后,民兵连又战备了两年,国家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,该民兵连解散。武器被收回,但有大量的弹药遗留在村子里,所以,小时候,我见过很多的7.65步枪弹,还有高机弹,也见过手榴弹——这些子弹被我们这小孩子当成玩具,把弹头拆开,把里面的火药倒出来,用火柴点燃——绿色的火焰冲天,然后闻到一股硫磺味。遗留在民间的手榴弹都被那些人拿去水库和河里炸鱼了。
80年代之后,梁忠民同志一直担任行政村的民兵营长,因为当时他以民兵身份参战,所以后来也没有国家补贴,每个月有他担任的民兵营长那一百多块的工资。堂叔梁忠民后来染上了酒瘾,嗜酒如命,酒精中毒,身体一度很虚弱。我最后一次见到他,是2010年的春节,我和他还聊到了他参战的往事,还用手机给他录了几段录像,这时候,他已经是个念过半百的人了。
2011年农历正月初七,梁忠民和我的父亲,这对同年出生的堂兄弟一起吃了午饭,喝了两杯酒,他说他去睡了一会儿,从此就再也没有醒来,享年56岁。
最后,同时以此文,献给当年那场战争的参与者,你们捍卫了国家的尊严,但你们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。但是,国家不记得你们,但我们会记得你们!
|